“張阿姨,今天我們換了花茶冰塊,顏色是有點淡淡的粉色,您會喜歡的。”泰康之家燕園安寧療護中心副主任醫師宋安俯身貼近張阿姨耳邊輕聲說道。
5月,天氣逐漸炎熱了起來,路邊的月季花拼命的綻放,仿佛這是它們最后一個夏天。“媽媽喜歡這個季節,溫暖、明媚,她曾經告訴我們:即使生命到了終點,她不愿意住進黑暗冰冷的棺材,有陽光、有鮮花她就能感受到溫暖,現在在她生命最后的時光里,我想滿足她的愿望。”張阿姨的兒子告訴人民日報健康客戶端記者。
泰康之家燕園安寧療護中心副主任醫師宋安正在和患者交流。高瑞瑞攝
像張阿姨這樣的需要臨終關懷的老年人,在泰康之家燕園安寧療護中心,已經收治了122位患者,生命的終點,他們在等待死亡,也想重獲新生。5月17日,記者實地探訪,走進泰康之家燕園安寧療護中心,傾聽關于生命終點溫暖的故事。
一、從外科醫生化身安寧療護師,希望把死亡變成一件溫暖的事
在成為安寧療護的醫生之前,宋安已經在某三甲醫院做了28年的外科醫生。“我現在更喜歡身邊的人稱呼我為‘善終守護師’,因為多年的從醫經歷,我已經見證了太多的生死,中國人離死亡很近,但是離善終卻很遠,我想以守護者的身份送他們最后一程。”宋安說。
“安寧療護醫師這份工作只有一小部分醫生可以做,大部分醫生是做不了的,因為安寧療護醫生需要具備有兩個身份:一個是醫生的身份,還有一個就是脫下白大衣,他是一個普通人的身份,需要有能敏銳地覺察到患者痛苦的能力。在病房里,當我們在面對死亡的時候,任何虛假都站不住腳,只有一個真實的人和一顆真誠的心才能撫慰、支持、陪伴、安頓那些即將逝去的靈魂。”宋安對人民日報健康客戶端記者說。
宋安向人民日報健康客戶端記者回憶,他接觸的第一位患者是一位患有10年阿爾茨海默癥的爺爺,那個時候安寧療護中心剛剛成立,老爺爺就迫不及待地住了進來。“爺爺說妻子不離不棄照顧了他8年,現在他卻怎么都記不起妻子了。”
“來到醫院之后,常年插胃管的他再也不想讓這根管子跟著自己了,他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和妻子多說說話,他想自由地活著,當時作為醫生我深知去掉胃管對于患者意味著什么,我問爺爺您知道這么做的后果嗎?爺爺雖然已經意識不清,但是很明顯他知道,在和他家屬充分交流溝通之后,我們選擇尊重他的意愿,最后他無憾地離開了。”
“壽衣是自己選的,骨灰盒是自己挑的,不要用傳統的骨灰盒,說起來這骨灰盒還真的是很有特點呢!”剛剛住進安寧療護中心的李叔叔向醫護們介紹著這些特別的物件。
“我記得很清楚,2022年12月22日14∶22分,李叔叔的女兒告訴我她的爸爸提著最后一口氣在等著見我最后一面,我趕緊從醫生辦公室跑進病房。李叔叔那時已經昏迷不醒了,我一看心電監護儀血壓60/30.心率40.血氧飽和度50%。我拉著李叔叔的手,趴在他耳邊說:“您朝著有光有亮的地方走,右邊是我,左邊是您的女兒,您先走一步,我們隨后就來,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就在我剛說完這句話,李叔叔一口氣吐我臉上,然后我一回頭看心率,血壓、心率、呼吸全是0.李叔叔走了,他女兒說他是在提著最后一口氣在等我,其實我覺得那口氣是不是提著等我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可以放心地走了。”
“日本作家宮本顯二,宮本禮子有一本書叫做《不在病床上說再見》,說到人生在世,最難做到的是帶著微笑告別。但是我卻認為我們需要道別,需要這種儀式感,死亡這件事也許因為有了陪伴和道別,才會變得溫暖。”宋安說。
二、128天的陪伴時光,她教會我生命的力量
陳校長是社區的一位長輩,當時她已經是肺癌晚期,醫生評估她的生存周期大概只有兩周的時間,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在延長的128天的歲月里,成為安寧守護師李子珍抹不去的惦念。
“你看我這衣服穿的怎么樣?”“這個瓜特別甜我們倆一起吃瓜。”“我想包餃子”……“記得當時陳校長經常告訴我們,她很不舒服,然后每次一過去,她就不跟你說病情了,拉著我們的手想要分享自己的生活,反復經歷過幾次之后,我們發現,對于陳校長來說,她更多的是需要陪伴。
在成為校長的那些歲月里,她總是一絲不茍,工作上也雷厲風行,但是來到安寧療護中心她不想成為校長、媽媽、奶奶,她只想成為自己。“當時陳校長就想要種蔬菜,在她生存的這128天當中,我們陪她種了西紅柿、生菜、薄荷、韭菜、蔥頭,我們很快樂,仿佛忘記了病情、忘記了死亡……”
“直到她安詳地躺在病床上,永遠地離開,我才意識到這些時間里,陳校長已經完全融入了我的生活。”安寧守護師李子珍向記者回憶起來不禁流下了眼淚,陪她時間久了,真的就像是自己的親人一樣,每天我們來上班,就去她的房間,她像鄰居家的奶奶一樣親切,所以到現在每次提起她,我覺得是一種懷念,但我也不悲傷,因為我覺得在這個過程當中,我們也做了很多事情,最后她按照自己的意愿,安安靜靜地從睡夢中去離開,這對于我們來說也是一種療愈。
李子珍告訴人民日報健康客戶端記者,這兩年多來,她一共服務了122位患者,對我最大的成長,就是對于生命的理解更加深刻了。“其實,來到這里的每一位老人他們都非常的睿智,他們在生命的最后時刻教會我們很多人生經驗,我來反哺我的家庭,讓我學會了如何去向我的愛人和孩子表達愛。
泰康燕園康復醫院的老人們在攀談。
“安寧療護在我們國家發展將近30多年時間,不管從政府、社會、醫護、醫院,大家都在特別努力地想推進安寧療護進步,讓人們在生命的終點對死亡不那么恐懼,但是局限于商業模式的摸索,讓國內安寧療護事業的發展任重道遠。”泰康之家生命關懷事業部高級副總經理溫琳琳告訴人民日報健康客戶端記者。
安寧療護在歐美等地稱為“hospice care”,在新加坡、中國臺灣等地譯為“慈懷療護”、“善終服務”、“安寧療護”等,我國內地大多譯為“臨終關懷”,直至2017年,國家衛生計生委頒布的《安寧療護實踐指南(試行)》中確定用詞“安寧療護”。
溫琳琳向人民日報健康客戶端記者介紹道,在現實中,對于安寧療護往往會有兩種誤解,第一種誤解是“我來到安寧療護病房,我不要再活了,你給我安樂死,這是不可以的,安寧療護和安樂死有本質的區別,安樂死是因為痛苦解決人,安寧療護是為人解決痛苦的”。第二種誤解是以為安寧療護就是等死,就是放棄治療,其實安寧療護需要做的事情很多,不僅是需要控制患者身體上的痛苦癥狀,還要關注患者心里、精神以及社會家庭等方面的問題。
“在醫院的急救床上,醫生需要做的是和死神搶奪生命,但是安寧療護的不同之處在于是讓患者們能夠接納死亡,這是很艱難的一件事,如何能夠讓患者在生命的終點做到生死兩相安,這不僅需要大量資金的投入,還需要一群有愛心、有理想的安寧療護團隊,才能完成。
溫琳琳告訴人民日報健康客戶端記者,目前要想實現安寧療護大范圍的推廣,有兩大難點:一是商業模式不清楚,雖然國家在努力地推廣,但缺乏一套可行的商業模式,目前又不盈利,民營資本不敢入局,大部分只能靠慈善基金運營以及一些三甲醫院院長的情懷在運營;二是國民生死教育缺失,傳統教育基本對死亡避而不談,但它卻是我們每個人必須要面對的人生課題。
針對這些難點,溫琳琳認為,首先,未來需要推進醫生和護士職業晉升通道。另外希望安寧療護病房真正納入社保,通過醫保的改革來推進項目。
記者離開時,在病房走廊的盡頭,陽光灑滿了大廳,落日余暉之下,一群老人聚集在一起互相攀談,仿佛時間會一直停在這一刻,溫暖、美好。
轉載自:泰康安寧療護